CBDC发行与货币主权之争，留给欧洲的时间还有多少？

9月10-11日由德国央行主办的“数字世界的银行与支付”线上会议，欧央行行长拉加德、法国央行行长维勒鲁瓦·德国央行行长魏德曼等人围绕主题发表的讲话，均强调了优化欧洲支付体系、发行CBDC对于维护欧元货币主权的重要意义。

一、欧洲支付体系亟待解决未来发展战略

互联网的发展，加上今年的疫情大流行，越来越多的欧洲人接受了数字化的支付方式，2020年2-6月全欧的电子商务销售额增长了近20%，特别是无接触支付，为应对疫情，维萨和万事达都提高了非接触卡的支付上限，包括非接触交付货物环节的网上购物给公众以安全感。根据调查，越来越多的消费者表示更愿意使用数字化支付方式，而且会在疫情结束以后继续保持这种交易习惯。

如果仅仅是技术创新带来支付习惯改变并不足以构成严重问题，问题的严重性在于这种创新是建立在私人支付系统基础之上，不可避免地带来对欧元货币主权挑战的问题。

早在年初法国央行的支付论坛年会上，法央行副行长丹尼斯·博就呼吁支付领域数字化有可能严重挑战货币主权，认为欧洲存在两种风险：无现金支付带来的支付市场碎片化，过度依赖因全球网络效应而占主导地位的外国私人机构。尤其是在银行卡支付方面，欧盟2/3的银行卡支付(特别是跨境交易)都是通过两大卡组织维萨卡和万事达卡进行结算，移动支付市场对操作系统供应商苹果或三星十分依赖。即时支付领域中私人机构如贝宝、Lydia增速很快，另外有10个欧洲国家不接受欧盟其他成员国的卡支付，这些都严重影响了欧洲支付市场的竞争性和支付效率。

无怪乎拉加德感慨地说：“欧洲在这场竞争中已经落后了。欧洲的支付缺乏整合意味着外国供应商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

维勒鲁瓦也说：“对数字支付解决方案的日益依赖暴露了欧洲的生态系统对支付市场的非欧洲参与者(国际卡组织和大型科技公司)的严重依赖，我们对支付业务的连续性、技术和商业决策以及数据保护、使用和存储几乎完全失控。”

欧洲的支付体系需要建立自己的一体化战略，改变目前支离破碎、对外依赖严重的状况。2018年夏天维萨公司数据中心出现故障，信用卡业务中断10小时，导致数百万欧洲人无法支付商品和服务。这一事件让欧洲金融业意识到在支付市场失去主导地位所蕴含的极大风险。

二、争夺金融货币主权是发行CBDC的根本目的

欧洲的央行行长们更担心的是脸书的天秤币项目，尽管现在还没有正式推出，但脸书用户占全球人口1/4的庞大体量与天秤币的稳定币性质，天秤币的方案从一出现就不可避免地带有全球性、系统性的重要性，令各国政府和央行、金融管理当局十分担忧，担心它会带来一系列问题：滥用市场权力，掌控重要数据，为非法活动所利用，以及系统恢复能力。最主要的是对国家主权货币的侵蚀削弱。

对于主权货币，大多数人看到的是具体的国家货币名称和形态：人民币、美元、英镑、加元等，公众从银行柜台或柜员机取出的现钞，上面印有发行机构的名称。但人们并不是很清楚这种从银行提取的钱到底是什么性质。

主权货币的本质是由国家机构(央行或其他货币当局)发行，主权货币有现金(纸币和硬币)和非现金的形式(央行储备)。在银行客户存款账户里的钱不是主权货币，特别是与移动支付、电子转账等绑定的银行账户里的钱不属于央行货币，而是私人货币。但当你从银行提取账户存款转化为现金地时，你手中持有的是央行发行的货币。

除非央行倒闭，否则任何时候都可以按照现金面值等值交易、兑换、流通。当然，在现代银行货币制度下，银行业受到严密监管，用户的银行存款受到存款保险机制的保护，确保银行倒闭时储户权益有所保障。而私人数字货币没有这种保障机制，其发行机构也没有受到和银行一样的监管监控。最重要的是，一旦天秤币之类的稳定币成为普遍使用的支付工具，它有可能抛开与法定货币的联系而建立自己的计价体系，不仅会导致银行业被边缘化，国家货币主权也势必被严重削弱。

因此，欧洲的央行行长们强调：“在数字世界，消费者必须能用主权货币来支付。”推动欧洲零售支付一体化，发行数字欧元，应当成为欧央行的核心使命的新内容。(拉加德)其主要目的就是确保主权货币欧元在欧洲支付体系中的核心地位不被撼动，所有公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自行选择使用纸质与数字形态的欧元。在这个意义上，数字欧元与现金欧元都是主权货币欧元的表现形式之一，因此它们不是替代关系，而是相互补充，正如德国央行行长魏德曼所说：未来支付采取哪种形式并不重要，首要和中心任务应该是满足消费者的偏好和需求。

三、欧洲支付计划与CBDC并行不悖

如前所述，对于欧洲支付体系的碎片化、外国化程度，CBDC研发显然远水不解近渴，无论是欧央行、法国央行还是瑞典央行的CBDC研究尚处于概念验证和模拟试点阶段。必须有其他手段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

今年7月2日16家欧洲的银行联合启动了“欧洲支付计划”(European Payments Initiative, EPI)，目的是用一种可以在欧洲各地使用的标准支付方式来统一目前欧洲支付市场碎片化、外国化的现状，让所有欧洲人能够享受到标准化即时支付的好处：安全、便宜、随时随地可以使用，无论是网购、还点对点交易还是取现。

2018年底欧央行在欧元区推出的首个跨境电子支付系统TIPS(Target Instant Payments Settlement)，为EPI计划的实施提供了强大的基础设施。TIPS系统与中央银行资金直接相关，避免了一些可能阻碍即时支付的结算环节，它涵盖欧元区19个国家，推出的目的就是与谷歌、亚马逊或阿里巴巴等公司的电子钱包竞争，成为欧元区最主要的跨境即时支付系统，未来可拓展至其他国家及货币。

欧盟委员会副主席东布罗夫斯基宣称到2021年底EPI的即时支付应当能够全面推出。

推行EPI并不意味着欧洲的各央行放缓对CBDC的关注与研发。维勒鲁瓦说：“考虑发行数字欧元与支持EPI实施并不矛盾。我们对两者可能都需要，它们是相辅相成的。”其实“我们不能允许自己在CBDC问题上落后”这才是欧洲各央行行长们的真实想法，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欧洲支付市场为少数外国机构控制，各国支付标准不一的窘境。在CBDC的问题上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从拉加德等人的讲话中透露出，欧央行和法国、德国央行对CBDC的探索都有一些实质性的动作。最近几周内欧央行的一个专门工作小组将公布对于发行CBDC的分析调研结果。然后将展开公众咨询(像年初英国央行那样)。身为欧元区双雄之一的德国，在CBDC的研发道路上落后于法国，后者于今年启动对批发CBDC的研发，目前已完成参与机构的遴选，并进入实验阶段。而德国央行至今没有实际动作，其高层讲话涉及CBDC内容也不多。在这次的会议发言中德国央行行长魏德曼也表示德国央行各业务部门研究人员目前正在仔细研究CBDC带来的机遇和风险，以及它们对其设计特性的意义。“在我们权衡争论并得出任何结论之前，我们需要对CBDC有一个彻底的理解。”

但是，欧洲还有多少时间可以作出决定?有中国的DC/EP领跑，天秤币之类的全球稳定币围堵，留给欧洲各国央行探索考虑的时间不会太多，在这一点上，法国央行行长维勒鲁瓦说的非常明白：“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一两年内必须对统一的欧洲支付策略作出决断，包括EPI和可能发行的CB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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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Libra命运如何，Facebook都是大赢家

“Libra还可像微信和支付宝那样打开数字金融与数字社会的入口，从而将Facebook带入新的商业模式。”

自Facebook发布其数字货币Libra将于2020年面世的消息以来，疑问和争议不断。对此，Libra项目负责人大卫·马库斯日前向美国参议院呈上了一封态度诚恳的公开信，详解了Libra的资产负债表构成、接受适当的政府监管以及用户隐私保护等许多敏感问题，不过从目前主要国家的官方态度看，Libra的未来前景尚不明朗。

建立在区块链基础之上的Libra是一种稳定币，对应的全部是真实资产，如银行存款、政府债券以及一篮子货币，真实储备与抵押的背后其实获得的就是主权国家的共同背书，因此Libra不会出现像比特币等加密货币那样大起大落的波动行情;不仅如此，为了维护币值稳定，Libra的产生由一个类似“中央银行”的会员组织——非营利性Libra协会制造出来，协会成员遵循区块链的拜占庭容错 (BFT) 共识机制，即需要三分之二的节点(成员)达成共识方可决定Libra的产生数量。

具体来说，只有当授权经销商投入法定资产从协会买入Libra以完全支持新币时，Libra才会被制造出来，同样，只有当授权经销商向协会卖出Libra以换取抵押资产时，Libra才会被销毁;同时为避免通货膨胀，新的Libra必须使用法定货币按1:1的比例购买，相应法币也将被转换为储备。

在推出Libra的同时，Facebook还开发出了名为Calibra的数字钱包，Calibra既能够安全的储藏资产，又可实现便捷支付，其应用范围要大得多。

显然，从中央银行到商业银行以及支付工具，Libra几乎展开了扫荡性挑战甚至全局性颠覆，其试图成为超主权货币的愿景一目了然。Facebook《白皮书》向全世界坦露的雄心就是：Libra要建立“一套简单的、无国界的货币和为数十亿人服务的金融基础设施”。

然而，Libra首先冒犯的可能是美元霸权，全球国家企业与公民大量使用Libra进行商业交易和跨境支付，必将直接冲击美元的世界影响力，美联储不会熟视无睹;另外，即使Libra锚定的是一篮子货币，篮子中的美元处在绝对优势，而且短期内不会得到改变，Libra能够在全球蔓延扩散，等于让美元插上无形翅膀，更加畅通无阻地在世界范围内跨界渗透，对此非美国家不会不防;不仅如此，Libra协会必定是一个非常松散的商业组织，其行为结果是否会酿成金融垄断，又是否会对各国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与金融治理构成负面掣肘，同样让人心生戒备;还有，作为一种商业机构，Libra协会是否能够恪守自己的道德底线而排除利益驱动进而确保不出现“货币超发”以维护币值稳定同样存在许多悬念。

基于上面这些判断，国际金融稳定委员会表示，在未经严格审查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允许Facebook推出其计划中的数字货币;无独有偶，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也向Facebook提交了一份措辞激烈的公开信，要求其立刻暂停Libra项目，而英国央行行长更是戏谑道，对待Libra应该敞开大脑，而不是敞开大门，同时，法国财长明确表示不应将Libra视为传统货币的替代品。由此看来，Libra要想成为超主权数字货币的确很难。

不过，无论Libra是否最终能够成为世界货币，Facebook凭借Libra这一金融创新产品成为最终大赢家却是不容置疑的。目前Facebook有27亿的活跃用户，且按照Facebook的设想，Libra还可以让全世界17亿没有介入到传统金融与银行服务中的成年人享受到金融服务。一旦实现，Facebook的用户资源就占了全球人口的62%。按照经济学理论，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首先应具有价值尺度功能，人们可以用它来衡量商品的价值;其次应该是一种流通手段，人们可以用它来交换商品;再次应该是一种储藏手段，人们可以用它来存储自己的财富。

由于Libra锚定了银行存款、政府债券以及一篮子货币，完全可以量度商品的价值，同时可以充当商品交换的媒介，并作为标的进入公众财富的储藏范畴。因此，即便是Libra不能获得全球性法定货币的身份，但它完全能够以数字货币的身份像比特币那样在商品与服务流通领域长袖善舞，而且庞大的用户群体为其创造的价值空间一定比任何一种数字货币要广阔宽泛得多。不仅如此，Libra还可像微信和支付宝那样打开数字金融与数字社会的入口，从而将Facebook带入新的商业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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